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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锋去屋角纸袋里拿可乐，再坐回桌面的时候组队邀请已经被同意了。

他切动视角转了几圈，这里是域河北桥，他蛮喜欢。有时甚至会特地让角色跑到桥上才下线。

没过一会桥尾有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近，穿暗红的风衣，戴护目镜。

荣耀里面弹药专家多半都这打扮，风衣那是枪系的浪漫不提，红色几乎就成了象征。 邹远在比赛场上的用的号叫“花繁似锦”，现在这小号就跟那个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
 

耳机里短暂的一阵杂音，然后是青年的声音响起：

“是要跳上去吗？”

“等等。我下来吧。”

然后邹远就看到那个狂剑士做了个扛剑的动作，从破败桥梁上几步跳下来，脚下是江水在打着波涛。

他想到，消息爆棚时，群里的艾特一个接一个，他在景区客栈里用拥挤的网络看完了的那短暂的十分钟游戏录像。录像里面就是这个狂剑士，站在百花谷众人之间。

 

于锋两步走近，在他旁边绕了一下：“今天真没什么事，这周野图boss也快刷完了。”

他知道邹远在想什么，不等他张口又补道：“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一定提前通知你。”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，“应该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。”

 

事实上当时那个混乱场面真顾不了什么，如果真能提前知道他也肯定是希望邹远能在场的。

他还有心思笑得出来，邹远却激动得不行，在QQ上就已经抓着他絮叨好半天了。因为自己没赶上所以内疚得不行，深更半夜回旅馆还要进游戏。哪怕连混战硝烟都不剩了也要上来一趟。

其实于锋自己当然也很震惊，当时场面那么乱，那么多人——张佳乐孙哲平、他，还有百花公会的众人。他当时连思考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想太多，而后来也是等退了游戏才逐渐醒悟那短短半小时意味着什么。

只是邹远明明前一天才收拾行李跟家人一起去旅游，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灵通，电话里听对方语无伦次的样子实在好玩。有人替他激动，他自己就反而冷静下来了。

 

他夏休本来就没回家，留在俱乐部里逢上这事处理起来也就方便一些。被经理请进办公室的时候正撞上公关部的几个姑娘，抱着资料说“锋哥害我们加班啦”，脸上却是笑的。

于锋就拱手说，辛苦辛苦，晚上请你们宵夜呀。

 

当晚也当然是不可能的，还是又过了几天热度渐渐退下去才等来空闲。

几个姑娘拼酒饮得豪迈，于锋也不好意思在旁边干喝茶，反倒是这几个人真心为他着想，按住不让职业选手破戒，硬是改换了果汁满上。

于是最后整个桌上只剩于锋一个清醒人，大排档老板也是很习惯的样子，很熟稔地过来把空杯撤下去添了几道凉菜，看来百花聚餐没少来这。

 

这几个人喝飘了就满嘴方言，于锋把手机摸出来跟邹远聊天。那头跟他说明天就回来了。

于锋拿手指敲屏幕专心回复，一个闪光灯就晃过去，他抬头看，看到财务抱着摄像头倏地蹲下来。

“搞什么啊。”于锋笑。

“哎呀忘关闪光灯了。”财务见他不介意胆子也大了起来，直接光明正大地坐回桌子上欣赏刚拍的照片，“于队笑这么开心是在跟我们邹副说话吧？”

于锋没法反驳，心虚到毫无威慑力。

 

倒是财务在那里把照片放大放小，发现不小心拍到的于锋手机锁屏是邹远的照片。

嗷一声叫了飞蹿去公关身边发癫。

公关还不知道，看她动作莽撞心疼那几千块的镜头：“又偷摸的摄像器材，公器私用你。”

财务什么话也听不进去，抱着屏幕憨笑，酒精上头把眼泪鼻涕糊一脸的。摄像师洗完手回来要自己的东西还跟这个女人拉扯好一会。财务手里面东西被拿走了，就张手把摄像抱住，趴在人怀里盯着路灯的光晕发愣。

于队长的那张锁屏，是她拍的，她跟摄像一起拍的。她记性一向很好，知道每张照片的时间和背后故事。

 

那是第八赛季，于锋来之前的日子，那个时候邹远还被称为邹队长。比赛之后的场馆，灯光压在他身上，像是枷锁千斤重。

她不想去深究于锋行为背后的意味，毕竟无论怎样她都只是一个小小职员，做不出什么决策影响不了什么局势，而且是会被私人情绪先入为主影响判断的那种感性人格。

但是她还是忍不住，为什么啊。她后来拍了那么多新的，那么多快乐的，于锋和邹远两个人的，或者是于锋单人，他们获胜的、他们光明的、他们在笑着的。为什么要单单选这么一张。

 

像是坐在席位上看他们比赛，弹药和狂剑的配合惊艳全场，已经没有人会再去提“繁花血景”了，观众不吝啬给一个全新的称呼。

财务也会纳闷，他们的正副队长，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。

 

41

于锋蹲在电视柜那边试投影，邹远趴茶几那握着遥控器给他反馈，说：“好了好了。” 

屏幕上放的是孙哲平张佳乐的成名战役。

 

繁花血景是联盟狂战弹药配合的典型范例，哪怕不说配合，单这两个职业也有研究的价值。于锋当然看过也研究过，蓝雨队里就有个现成的工具在那里，他之前就没少揪过郑轩来试。只是结局也是很显而易见的，他跟郑轩的配合和孙哲平张佳乐之间的配合是根本不能相及的，甚至还不如他和黄少天的“双剑”配合。

除了彼此之间的默契之外，还有更根本的是打法风格的问题。喻文州也是很好的工具，他也交流探讨过。喻文州没拦着他学，但也说得很清楚——于锋的风格和孙哲平不一样，郑轩和张佳乐也不一样。还有，战队的需求也不一样。

 

决定来百花之后他就思考过，选手风格这种东西是很难改变的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王杰希那个本事，妖孽打法舞得天上地下，为着战队活生生改变自己的打法后还能拿个两冠。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必要。

像是之前他选择百花，也选择了邹远。这个青年——还没有成长为什么固定的样子。他很满意遇见他的这个时间点。 

 

新赛季要开始，战队队员也都纷纷回俱乐部参加训练了。邹远去市中心购物大厦买东西，抱着纸袋从地铁出来，望见对面的糕点坊，是唐昊还在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去的铺子。

居然也就这样过了一个赛季。邹远想一想就觉得很奇妙。

叫店员称了几斤，袋子刚拎到手上唐昊的电话就来了。八月底的日头还是不容小觑，邹远走到榕树下面接通。

那边倒是很安静，唐昊自己拨的电话却半天不开口。邹远把东西放到脚下，空出手擦额头上的汗珠，自己找着话题，问他在做什么，又问近况怎样。想试图通过电波去感应那个沿江城市不同于K市的风情。

有蝉鸣在他头顶拼命响，像试图去挽留这个短暂炎热的夏天。邹远却再腾不出什么感官了，他听觉留在唐昊那边，视线，飘向对面大厦的广告荧屏。

荣耀职业联赛在为新的赛季造势，K市毕竟是百花的主场，挑了些镜头多的。视频里面于锋的落花狼藉和他的花繁似锦靠在一起，真的很奇怪，角色形象受操作者的影响居然这么大。之前落花狼藉和百花缭乱站在一起的时候是那么一种风格，如今落在他们手上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风格。

 

于锋才来那会在他身上常能觉察到一种很浮躁的情绪，说浮躁也不尽然准确，就是那种按捺之后、情绪的高昂、与想象不符的焦灼、和忐忑与新鲜纠缠在一起——当然他掩饰得很好。邹远也是因为与他同间寝室才隐约感受到的。

邹远猜是网游里那场混战起了作用，融入是双向的，在百花的粉丝接纳于锋时，谁敢说于锋是不是也终于把心放在此处。还是这样，他们从荣耀中脱胎，最后仍然要回归那里。

他当时因为没赶上还很遗憾内疚，后来突然想通，其实他当时不在才是更好的。如果他在的话，先不说结局走向会不会不对，单于锋所受到的关注，就要被他分掉一半。

所以阴差阳错，却总是神奇地被眷顾。到底在眷顾谁，邹远不愿意腆着脸说眷顾自己，他更希望是在眷顾百花。眷顾这支神奇而浪漫的战队。

 

回百花的时候曾信然正从楼梯往下蹦，这个刚从青训营提上来的德里罗继用者，像所有的年轻一代一样，莽撞无畏生龙活虎。

邹远还没来得及开口，头一扫望见楼梯角于锋也跟了下来，穿着白T，在八月夏日的光里对他微微一笑。

他怎么能再要求更多。这个人，原来属于蓝雨，后来属于百花，他只是足够幸运同他搭档半路。邹远这个时候想的是，这很像那张他最后交出去的百花缭乱账号卡。而有些东西——他用百花缭乱的时候是痛苦的，而他拥有于锋的时候是快乐的——就被刻意忽略了。

 

唐昊不在，邹远其实不嗜糖的，糕点拎回来全分给队友了。于锋好像也很感兴趣的样子，有多尝两块。但没过一会就拉邹远上楼，要跟他说昨晚练习的那场录像。

两个人的脚步很轻快地跑过黑胡桃木的楼梯，墙上的照片也一张张地被经过，从百花的建队开始，一直到最后一张，他们去拍摄新赛季宣传片的合影。

 

拍摄的时候见到孙哲平了，靠坐在沙发中，人群里与他们相望而笑，默契地没有打招呼。

 

42

只是选手之间是这样的和谐，外界却不一定了。其实联盟近期看点挺多，无论是义斩孙哲平还是百花理论上来说都不是什么太搏眼球的，但架不住百花粉大多死忠，当年随着队伍三进总决赛三次折戟，简直是拿着心脏在粉战队。

他们这个暑期刚刚表露出一点接受于锋的苗头，跟着孙哲平就复出，然后就要和百花打第一场。

 

旁人可能还发现不了什么，但百花粉却一个比一个敏感，暗地里早不知道撕扯过多少回了。

于锋半夜坐会议室望着赛程发呆。

回想他当初做这个决定时，自认为已经考虑周全，但现在看还是鲁莽有余。他们的面前，有那么多的相关羁绊，蓝雨、霸图、义斩。但也当然并不是后悔，百花走入现在，和他的期望逐渐相符，根本谈不上什么后悔。

只是自己还是略微看轻了些这支战队的情感积蓄。

地图上K市偏西南，战队密集一些的地方当然还是东南沿海，百花隔山隔水，看起来就很有偏于一隅的感觉。地域困集了这支战队和它的粉丝，再加上战队初成立始那么浪漫的一个开端，就注定了之后将他们凝聚在一起的绝对不单单只会是战队的成绩。何况百花的成绩已经够夺目了。

他曾经还在蓝雨的时候，来百花主场，羡慕过他们的氛围。春城暖熏的风里，每一个人都适合被唱成诗歌，比起粉战队，他们更像是在同战队谈一场痴迷疯狂的恋爱。他们的眼里总有那么多值得纪念的东西，战队、队员、粉红色、甚至是某个职业。

所以后来他考虑转会时也第一个想到了百花。

 

于锋站起来关上会议室的门，绕一下经过训练室，灯是关的。

 

百花输给孙哲平的那天。于锋回来的时候身上环绕着水汽，脚步匆匆神色凝重。屋里面邹远立刻就站起来：“于队。”

在看到邹远那一刻他眉头松了一松，跟着是努力扬起的宽慰的笑：“去吃宵夜吗？”

 

孙哲平的复出令人诧异，但和他碰上也是无法避免的。退一步说，没有孙哲平也会有张佳乐。

属于过往的都成了羁绊——对于张佳乐来说是这样，对于百花来说也是这样。职业圈是个圈子，干干净净地只提竞技未免太天真。

 

雨水落得淅沥，邹远低头看步子一脚踩出一步水印，他问：“于队，段哥怎么说的？”

声音很轻，于锋凝神仔细地听才捕捉到：“他让我和你心态放轻松，专心致志看比赛。”

“那粉丝他们——”

“你还在想这些？邹远。”于锋停下来叫他一声，水洼在他脚下破碎，“那些和我们都没有关系，我们只要看张伟，看莫楚辰曾信然，他们是我们的队友；要看王杰希周泽楷，他们是我们的对手。我们只要看这些，邹远。”

伞面下对方好像有在点头，于锋叹声气。

“我也不是想粉丝...”

“什么？”雨水溅到屋檐、滚到布棚，声音连绵。没有听清。

邹远踌躇，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，但下一刻是他伞下面钻进来一个人。他惊一诧。

于锋把自己的伞收掉躲进邹远这边。身高差了一点，他低头：“你刚刚说什么？”

“... ...”

“邹远。”于锋又叫了一遍名字。他们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街角，索性停在檐边下面。

“其实是不是弹药专家都无所谓的，”

“我也不是非要你一夜想通，你想不想通其实也没关系。我只是想告诉你，你可以看一看以后了。”

 

其实这个以后，明确的指向并不是邹远，应该是百花才对。繁花血景——和这支战队从建立起就纠缠伴生的意向，随着孙哲平、张佳乐的退役转会正在逐渐逐渐地和百花解除羁绊。到上个转会期，最后一点也随着百花缭乱的转出离开了。

如今百花还剩下的，是现在被他所操纵的落花狼藉。

于锋并不介意保存这么一点点的传承意味。